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45章 劍出山河

關燈
第45章 劍出山河

(一炷香未過,房間裏就只剩下傾風一個。)

國子監的老先生碎步走來時, 課堂裏恰好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,猶如山石炸裂、濁浪排空。

緊閉的窗戶被一陣氣浪猛掀了開來,裏頭各種木頭碎屑隨之飛射而出。好在出了房間那些碎片的勢頭便直接削弱, 仿佛撞到一堵無形屏障,簌簌落在墻腳。

老者多年酸疼彎曲的脊椎隨著他踉蹌的腳步發出“哢噠”的脆響。傾風及時從大門逃出。坐在屋頂上避戰的季酌泉也被嚇得倉皇跳下。

三人站在門口的空地上大眼對小眼。

老者的眼神裏寫滿了驚駭,驚駭之下該蘊藏著無數句與教養不符的粗言穢語,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處開始訓斥,於是噎住了。

傾風拍了拍衣服的後背,將頭發上沾到的一點粉塵也抖下去, 雖知無濟於事,還是誠懇補了一句:“我說我是無辜的,您信嗎?”

老先生該有七十多歲了,穿著一身灰樸的儒衫,皮膚松垮,布滿褐斑,平日是一副耷拉著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樣,此刻橫眉瞪目,繃得面上皺紋都消退了幾分, 風風火火地沖進課堂。

房間正中的桌子被拍碎了四五張,墨水潑灑出去, 地上一片狼藉。

弟子們緊緊貼在墻邊,睜著眼睛滿屋亂轉, 大氣不敢多出一聲。

老者見此場景, 素來寬仁慈祥的面龐上露出狠厲的兇光, 見眾人目光皆落在他身後, 跟著回過頭。

只見墻上多出了幾道一指節深的刻痕, 想必就是方才那道爆炸聲響的來源, 線條縱橫交錯,似乎組成一個文字。

老者後退幾步,才看清楚輪廓,那該是一個歪斜的“退”字。

他死死盯了許久,用力倒抽一口氣,花白胡須顫動著,擠出一個似笑又似怒的猙獰表情,下垂的兩手直拍大腿,喝道:“好啊——誰!到底是誰!給老夫出來!”

弟子們紛紛擡手指認,各自往不同方向,將風波中央的四個人都點了出來。其中半數落在張虛游身上。

張虛游握著劍蹲縮在墻角,耳邊還在嗡嗡作響,見老者望過來,灰頭土臉地賠笑一聲。

老者彎下腰,認清他的臉,身形又是一個虛晃,擡手捂住額頭,生無可戀道:“都給我出來!”

柳望松憋悶地往外走,張虛游拽住他的衣擺,小聲說:“快,先扶我一把,我腿麻了。”

柳望松想一腳將他踢開,最後還是攙扶起他,與他一同往外走。

四人被勒令站到遠處的空地上,列成一排。

張虛游的衣領裏落進去不少粉塵碎屑,此時靜下心來,不由全身騷癢,可老者就在他面前,他不敢再觸對方的黴頭,眼觀鼻鼻觀心,姿態極為謙遜地站著。

老者指著四人,痛心疾首道:“我知道你們身懷絕技,能斬妖除魔,了不起,是不是?可既然是來書院,那就必須得聽書院的規矩!無法無天在學堂上逞兇鬥狠,你們簡直比土匪還要猖狂!不願意來就不要來!自是有人想聽老夫的課!”

四人面對老儒生,都收斂起脾性,任由他呵斥,低著頭緘默。反正罵得也不痛不癢。

老者說得口幹,才記起自己胳膊下還夾著一本書冊,抄起來就往張虛游腦袋上抽了一下,問:“屋裏的墻和桌子,是不是你打爛的?”

“不是我。”張虛游叫冤,指著謝絕塵道,“是他!”

謝絕塵看向柳望松:“是他先踢翻我的書桌。”

柳望松又看向張虛游:“一把椅子橫空朝我飛過來,我若不踢一腳,就得被砸傷了。我根本還沒來得及出手!”

張虛游大聲申訴:“可椅子不是我扔的!”

傾風聽他意思是還要怪到自己身上來,互相攀咬:“是你先對我出劍!”

張虛游還是選擇指控謝絕塵:“我不過是想跟傾風比劃兩下而已,下手自有分寸。可哪有人一出手就是殺招,直接將屋頂都要掀了的?!”

謝絕塵閉嘴不語。傾風聞言也對他側目。

謝絕塵方才忽然發難,堪稱狠辣,滿屋的人都被嚇住。

老者只當他們四人互相推諉,其中以張虛游最為油嘴滑舌,便又敲了他腦袋一下,斥道:“住嘴!”

張虛游委屈道:“好吧。”

老者甩甩衣袖,提著衣擺側身往下走,一面顫顫巍巍地下階梯,一面指著他們警告道:“都站著不許動,我是管不了你們,我現在就去找你們的掌刑師叔!”

瞧老人一把年紀,傾風都想過去扶他一把,或是自己幫忙喊人得了。

張虛游見人走遠,安分不到片刻,整個人便如多動的猴子開始跳動起來。

等總算清理完身上的東西,又來找傾風搭話:“陳傾風,我問過別敘師兄了,他說先生等的未必是一個人,就算真是為了等你,劍主也未必是你,所以我還是很有機會的!你切莫得意!”

張虛游這人似乎不知道臉皮為何物,也完全不介意幾人方才剛打過一場,特意挪步到傾風身側,一派熟稔的語氣同她道:“往後你給我護道,我封你做我的大護法!”

“好難聽啊什麽大護法?”傾風冷眼道,“滾!”

張虛游:“你怎麽這樣啊!”

傾風更覬覦謝絕塵的家財,走到張虛游方才的位置,用手肘碰了碰對方的長袖,問:“聽說你在家寫字都是用的金子?”

張虛游快步跟過來,非貼著她,聞言呲了聲,說:“金子做的筆也太沈了吧?有些庸俗。”

傾風鄙視道:“是金子做的墨,真是沒點見識。”

張虛游:“嗬——!”

柳望松哂笑:“你從哪家茶館裏聽的話本啊?這也能信?”

謝絕塵卻奇道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傾風說得稀疏平常:“因為我認識一只趴在你家床底下偷聽的鳥妖。”

張虛游的思維被帶得不斷跳躍,很快被新的疑問代替,歪著臉插嘴:“你怎麽什麽妖都認識啊?”

“那是。”傾風不以為然地打了個手勢,“我見過的妖,比你們加起來的都多。”

張虛游果然被唬住,神情有點羨慕:“難怪你與陳師叔兩個人就能震住界南。”

謝絕塵想了想,解釋說:“不是因為謝氏揮金如土,只是唯有金墨寫的字,才能壓住我身上的妖力。”

傾風猜他先前忽然發狂,應當也是因為龍脈的妖氣過於陰邪暴戾,勾得他情緒大起大落。

她學著張虛游之前的模樣,對他拉攏道:“謝絕塵,你的萬貫家產分潤我一點,往後我若當了劍主,許你做富貴閑人。”

謝絕塵目光幽涼地看著她。

柳望松怪聲怪氣地說:“瞧見沒有,這幫想做劍主的人,一個個都在嘴上說得漂亮。只怕到時候你是既不富貴也無清閑。”

傾風對他道:“我讓你當護法。”

柳望松一口咬死:“君子一言,出口無悔。”

兩人擊了下掌,定了個無用的約。

張虛游氣憤地朝兄弟捶去一拳:“柳望松,你不是要捧我做劍主的嗎?!你這人怎麽那麽善變?”

“劍主?”來人雄渾的聲音夾雜著磅礴的內力壓來,“我看你是想翻天!”

原是掌刑的師叔到了。

中年男人虎背熊腰,比老先生足高出一個頭,四位小輩站在他面前,俱是顯得體型瘦小,猶如土丘仰望高山。

掌刑師叔道:“向先生道歉!”

四人規矩鞠躬。

掌刑師叔態度兇悍,可做事還是仁慈的:“修繕學堂的錢這次由刑妖司出了,再有下次,從你們往後的奉銀裏扣!”

傾風松了口氣,可轉念一想,自己本就是無妄之災,全是那張皮猴跟謝炮仗的問題。

她不過是踢了張矮凳、方桌,又回擊了張虛游一掌而已。

“你四人在學堂無狀打鬧,想是真以為自己學得很好?”掌刑師叔轉頭詢問老者,“先生,幾位弟子疏於管教,失禮冒犯。請問先生今日本是想講什麽課?”

老先生說:“不知這些學生們的水準,今日第一課想考他們的經文,選了大經的《禮記》開始講。”

掌刑師叔說:“既是如此,請您從《禮記》裏挑選一篇,他們早課結束前若不能背誦下來,我直接將他們帶回刑妖司進行責罰。”

老先生沈吟片刻,還是心軟道:“那就《大學》吧。背到‘修身在正其心’那一段就算了。”

掌刑師叔和善頷首,直起腰面對四人時,又是一臉沈肅,連一字廢話都懶得多說,點點下巴,將他們趕去隔壁無人的房間,將他們分別坐在四個角落,並各自分發一套筆墨。

掌刑師叔手上沒有多餘的書,只有從老者那裏借來的一本,正打算抄錄一份叫四人背誦,豈料其中三個直接提筆,洋洋灑灑地書寫起來。

張虛游寫得尤其快,他字跡潦草,龍飛鳳舞,簡直一筆揮就。

傾風以為他是在胡寫亂畫,單手托著下巴,等著看他被師叔責罰。那邊張虛游擡起頭,將筆往桌上一摔,吊兒郎當地拿起紙走了上去。

掌刑師叔對著書本核查了兩三遍,縱是滿心不願,還是黑著臉揮揮手,讓他趕緊滾,

見傾風滿目震驚,張虛游得意叉腰道:“這有什麽好奇怪的?我父親可是吏部尚書!我以前就在國子監上課,這些基礎的我早學完了!”

沒一會兒,柳望松也停下筆,兩手捏著宣紙送到上首桌案上。

掌刑師叔看過後,同樣敷衍點了點頭算是過關。

柳望松轉著手中長笛,對傾風微微一欠身,真有點翩翩公子的氣質了:“我父親雖是武將,可你看我這身裝扮,若是不多讀幾本書,豈不真成了附庸風雅?有愧我的美名。”

謝絕塵更不必說,他一字一句寫得端正秀麗,掌刑師叔掃過兩眼,面色都平和下來,甚至還讚許一聲:“不錯。你通明事理、聰慧乖巧,不要同張虛游他們廝混。”

……就是這聰慧乖巧的弟子,變臉時差點轟塌了一間房子。

一炷香未過,房間裏只剩下傾風一個。

傾風看著掌刑師叔,掌刑師叔也看著她。

傾風深感屈辱,說:“你以為我不會嗎?!”

掌刑師叔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。

傾風起身道:“書先借我看一眼。”

掌刑師叔精準將書本拋了過去。

傾風翻到所在的頁冊,從頭到尾速念了三遍,提筆速寫。

大抵是受了那三人的刺激,背得倒快,雖不解其意,從頭到尾也只有兩個錯字。

這次換成掌刑師叔驚愕不已,手上抽著四張紙來回查看。

這應該嗎?

這不應該吧?

傾風急匆匆地要回課堂,掌刑師叔忙叫住她:“等等!”

他指著上面一句話問:“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?”

“我不知道啊!”傾風說得義正辭嚴,“所以我現在要去聽課!”

她告發道:“我本一心向學,是張虛游過來害我,不如您去把他帶出來,再罰他一頓!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